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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yson專業拆解高手-讓您的產品重展風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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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算您遺失了維修單據,也不必擔心喪失維修資格,因為我們的維修資訊都會記錄在雲端系統中,全國服務,只要您是我們的客戶,就可以享受到全國各地的服務保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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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yson馬達修理,處理精細不馬虎
通通沒問題~就算是最麻煩的馬達維修問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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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,我們會使用戴森維修專用工具,專業人員會仔細檢查和確認需要維修的問題,並且與客戶確認是否進行維修。
在周邊零件維護與保養的過程中,我們會分離吸塵器機身,更換原廠馬達,確保每一個小細節都被仔細地處理。
最後,我們會細心的組裝回復出廠狀態,並回報進度,讓你拿回Dyson可以放心使用,感受到潔森工坊專業與細緻的處理。
通過我們專業的維修流程,你的Dyson馬達問題得到了有效解決,使產品延長使用壽命,維修電器找潔森_你家Dyson最專業的電器醫生。
Dyson故障,誰怕誰?讓潔森工坊幫您馬上解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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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的吸塵器電池已經壽終正寢?別擔心!我們使用原廠規格的動力型電池,讓你的吸塵器再次充滿活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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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鈕故障,無法啟動?沒問題!我們可以更換啟動鍵模組,讓你的吸塵器一按即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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讓你的頭髮不再凌亂!我們專業維修,讓你的吹風機重返巔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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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用擔心安全問題!我們可以更換全新零件,讓你的使用安全無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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獨立檢查處理,讓你的產品迅速恢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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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供深層清潔,讓你的吸塵器重拾清新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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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業檢查,快速找出問題並解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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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用更換整組都換掉貴鬆鬆,只需更換顯示器,就能修復問題,讓潔森工坊省給你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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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森Dyson維修價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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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愛,流淌在生命里的河 文/魏玉貞 沿著歲月的河流上溯,鑲嵌在記憶中的母愛,如色彩斑斕的蝴蝶翩翩而至,美麗絢爛,淳樸厚重。 對母親最初的記憶,是小小的我在村口等待母親下地歸來。她從夕陽的光輝中走來,穿著白底藍點的上衣,年輕而美麗,笑瞇瞇地遞給我兩個青綠的桃子,我咬了一口,頓時清香滿溢。這獨特的甜香,熏染了我整個童年的記憶…… 小時候的生活清苦而溫暖,心安而篤定,因為,有母親。 早晨醒來,朦朧中聞見粥飯的清香。母親熄了灶膛里的火,打掃庭院,喂雞喂鴨,挑水澆菜。吃過早飯,又匆匆忙忙去上工。 星空閃爍的傍晚,我躺在母親的懷里,聽她講述牛郎織女星的故事,古老的歌謠如催眠曲,伴我安然入眠。半夜醒來,總是看到煤油燈昏黃的光線里,母親在哧哧地納著鞋底,亦或是做著棉衣。灶下的墻縫里,有蟋蟀在清唱,窗外的田野里,收秋的拖拉機傳來突突突的轟鳴。聽著想著,困倦襲來,進入夢鄉。夢里,魚兒在河水里打滾,麥浪在田野里翻卷,有鷹,在藍天白云間飛翔…… 小時候的我,體質瘦弱,患了貧血癥。記得有一天,我突然流鼻血不止,蹲在臉盆前,鮮血滴滴答答地流滿了盆底。母親焦急地背起我就往城里趕。路上,我聽到母親急促的喘息聲,看到她的發梢滴下了汗水。從醫院看完病出來,已經是后半晌了,母親累得背不動我了,還是搭了鄉鄰趕集的小驢車把我們捎回了家。后來每每提起這段往事,母親都會念念不忘人家的好處,教育我要幫助有難處的人,懂得感恩。 上小學的時候,家里沒有鐘表,母親看著星月的方位估摸時間,早早起來給我做熱乎的飯菜。時間難免把握不準,常常我來到學校,大門緊鎖,啟明星還在東方閃爍。直到后來,父親從濟南買來鬧鐘,才解決這個問題。如今想起,尷尬往事,也成了歲月的歡快插曲。 我家是個大家庭,母親經常幫助奶奶處理家務,照顧年幼的小姑小叔。每當家里改善生活,母親第一碗總是先讓我端給爺爺奶奶吃。清貧的日子,鄰里缺糧少柴,母親總會熱情相幫。母親教育我要好好讀書,有文化才能成為有用之人。小小的我,只是為了討母親歡心,認真讀書,努力做好每件事,就是為了看到母親的溫暖的笑容。母親的言傳身教,伴我成長,伴我遠行,從咿呀學語,到長大成年,使我受益終生。 如今,操勞一生的母親,抵不過歲月滄桑,流年摧殘,早已成了病痛纏身的老人。大腦功能退化的她,不能照顧自己,不記得今夕何年,身在何方。換了我,像小的時候她照顧我那樣照顧她,喂飯穿衣,攙扶鍛煉,哄她開心快樂。縱使這樣,每當我下班回來,她都會指著桌子上切開的水果,口齒不清地告訴我,那是她特意為我留的。 斗轉星移,寒來暑往,說不清的人間變幻,歲月滄桑。不變的,是母親的愛,像汩汩流淌日夜不息的河流,依然伴隨著我,給我力量,讓我感知幸福。未來的日子里,無論我遭遇怎樣的風霜雨雪,亦或遠行歸來,在推開家門的那一刻,所有的盔甲融化,心生感嘆:母親還在,有愛就好。 難忘的母愛 文/網絡 小時候,我可以在母親的背上無憂無慮的長大,是母親編織了女兒的夢,點燃了心中那盞燈,伴我走過人生那坎坷的路程。 我想不起病重的母親是怎樣背著我走路,我是怎樣在母親背上長大,可想而知,有病的母親比健康的人更艱難。是母親讓我學會了人之初,做人做事的道理。當時我不懂母親的心,她的愛她的溫柔,她的關懷和牽掛,不懂事的我在母親的包容下慢慢地長大,當我知道和讀懂母親的時候,母親含著眼淚,帶著多少擔憂與牽掛永遠的離開了我。 我唯一的靠山倒了,但是母親教會了我在逆境中學會堅強,勇敢地面對困難和失敗,適應任何環境而求生存,這就是我的母親留給我的無比珍貴的財富和愛。 母親雖然走了,可她永遠活在我的心里,我永遠懷念她,她是我地唯一,無人取代,也是我的最愛,更是難忘的愛! 我想不起小姨媽在母親有病的時候是怎樣抱著我,還是背著我,我不知道,從小姨媽對那段往事的回憶中,我才知道別人對她的冷眼,天寒地冷的無奈…… 我才知道她的棉衣前襟是明亮發光的,而且經常是濕地;才知道燒無煙煤時熏黑了的臉上那雙有黑有大的眼睛的明亮。那時候小姨媽只有十六歲,一個失去父母關愛的小女孩,能在姐姐病重的時候撐起一個家,還帶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,可想而知,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,每當小姨媽講起那段往事,我就想起那苦難無助地童年,小姨媽無私的愛,讓我永遠難忘。小姨媽的人生很苦,很少有人去關她,可是她卻為我們這些沒有母愛的孩子現出了她的青春和所有的愛。 我母親去世后小姨媽也經常照顧我,關心我。她不但關愛我,還有我的三姨家兄弟妹們。還在我母親沒有去世時,我的三姨媽由于有病去世了,留下四個孩子,最小的才兩歲,她為了照顧這四個孩子,就和我三姨父結婚,把他們養大成人,現在孩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家,可是小姨媽由于勞累過度,而病倒了,現在病在床上不能自理,當我今年回家看到小姨媽時,我很慚愧,她為我們付出的太多了,可我們又給了她什么,她看到我時那含淚的笑容,我才體會到母愛的無私和偉大,也許她不求我們什么,能常回家看看足矣,可我們卻做不到,當我們愛自己的孩子的時候,可曾想過,我們把愛孩子的十分之一去愛母親,她就足矣,往往這一點也做不到,說句心里話,我們欠母親的無法補償,更無法用語言表達。 我有這兩位母親,雖然我的人生很不幸,但我有她們給我的無私的愛,我永遠是幸福的,她們對我的愛我永存心里。 涓涓細流母愛子女終身難忘 文/冰花花 爸爸早逝,花花和腳下四個弟妹由媽媽一人撫養,雖然有爺爺當牙科醫生掙點錢幫補,但單靠媽媽一人在生產隊掙工分換糧食養育5個子女的日子,可想而知有多艱難。 在花花的記憶里,媽媽不善言辭,血脈里卻繼承著中國女性的傳統美德:勤儉、賢惠、堅強。 花花從懂事起,沒見過媽媽有悠閑的時間,見的只是她不停勞作的身影,為的只是多掙點工分。每天,不是參加生產隊出工,就是忙自家的活兒。自留地里種菜,雜七雜八的家務活,里里外外全靠媽媽一雙手,媽媽再忙,憐惜年幼子女的她也不會指使我們幾個干活。雖小小年紀、懂事的我,不用媽媽吩咐,都會替媽媽分擔,做力所能及的家務活:挑水、洗衣服、幫弟妹沖澡、上山打柴、下地割草…… 年幼的我也有犯錯的時候。有次花花貪玩忘記洗衣服了,媽媽批評了我幾句,我卻頂撞回罵媽媽。媽媽見狀,并沒有打罵我,而是流著眼淚嚴肅的說:你回答我,以后還敢罵媽媽嗎?我抬頭與媽媽既威嚴又慈愛的目光對視,弱弱的哭著說,我以后不敢了,而且也真的做到了。 媽媽對幾個子女的愛,當大的我,看在眼里,記在心上。年復一年的春節,媽媽自己從來沒添新衣服,只是給老大的我和弟弟做套新衣服。在物質匱乏年代,逢下雨天,圩鎮的人有蒸沙河粉改善生活的習慣,家里雖然窮,但媽媽一定會想盡辦法跟著做,讓我們幾個解饞。 每逢周末我必定跟著同伴去很遠的地方砍柴,心細如塵的媽媽,顧不上自己勞作辛苦,必定抽時間到半路接過我稚嫩肩頭上沉重的擔子。媽媽雖然沒有過多安慰語言,但當她默默地接過擔子,佝僂著身子邁著堅實的步子走在前面,我的心中總會泛起一股暖流,自覺有媽的孩子就是寶。 爸爸去世,那年我17歲。形單只影的媽媽因為傷心,變得更加沉默寡言。她不僅要服侍因為老年喪子悲痛過度而幾乎瘋癲的婆婆,還要照常出工掙工分,照顧剛剛滿月的小妹。我幾乎見不到媽媽在我們面前留下悲傷的眼淚,見到的是媽媽堅毅臉龐下那總是慈祥關愛的目光,時時帶給我們力量和溫暖。 媽媽每天好像有使不完的勁。白天除了在生產隊勞作,晚上干完自家活兒,收拾停當,還到外婆家幫助捻棉花條。日復一日,昏黃的煤油燈光下,媽媽一站就是幾小時,也不歇息,很多時候我也跟在媽媽身邊,困了就睡在長凳上,等媽媽干完活背我回家,已不知道是什么時候。 成家立業后,每當姊妹幾個相約回家看望媽媽,媽媽略有皺紋的臉上樂得像朵花,忙前忙后半天準備一大桌美食招呼我們。當姊妹幾個摸著圓滾滾的肚子,抹著油淋淋的嘴巴準備出門時,媽媽還會備好每人一份自家土產,讓我們帶回家。我總會開玩笑對媽媽說:“九個女兒十個賊,一點不假呢。”當我們給點零花錢媽媽用時,媽媽總是推卻說:“你們要供子女讀書,正是花錢的時候,還是自己留著吧。” 媽媽去年做腦部微創手術,就算在這樣的非常時期,病情稍稍好點了的她,心里惦記的還是如何減輕子女負擔,讓子女多休息一會,自己堅持上廁所大小二便。小妹做來好吃的,自己還舍不得吃,說吃膩了,讓給我們吃。 出院回家第二天,聽弟弟說,她又閑不住了,煮飯、喂雞,做力所能及的家務,嚇得我趕快打電話叮囑媽媽:“媽,別干了,您的身體健康,才是最最重要的!” 媽媽,我親愛的好媽媽,雖然爸爸早早離開了我們,但在您慈愛羽翼呵護下,子女從來沒受過委屈,讓我們同樣生活在燦爛的陽光里,享受著母愛溫暖,讓我們快樂健康成長。 有媽才有家。感謝您!我親愛的好媽媽,你對子女的愛,像涓涓細流,綿延不斷,無時無刻在滋潤溫暖著我們。每次回娘家,每當品嘗著媽媽做出來的美味佳肴,就像回到了童年時光,享受著媽媽在身邊帶來的溫馨、快來、幸福。祝福您,我的好媽媽,您若安好,便是子女們的最大福氣! 母愛 文/李黃英 深冬的一個早晨,大街上,不少人裹著厚厚的長羽絨服,猶如一個個大棒棒糖。風像一把刀,鋒利地刮過臉龐,生生地疼。 躲進門衛室,我還是禁不住顫抖。這時候,校門口,來了一個奇怪的人。我警覺地打量著她。矮,略微胖,手握著大門冰冷的防護欄,眼睛直直地瞅著宿舍的方向。那件又肥又長的軍大衣,穿在身上顯得極不協調,衣服竟然敞開沒有扣,頭發很短,亂得像一窩草。我正準備走過去詢問,她踮起腳尖大喊了兩聲,身子也往縫隙里探了探,眼睛里閃出明晃晃的光。門外汽車不合時宜的轟隆聲,淹沒了她弱小的喊叫,我感覺她是在喊一個人的名字。 我忍不住好奇地問門衛叔叔:“何叔叔,這是誰?是不是哪個學生的家長?”門衛叔叔說:“對,是學生的家長。原來和老公很恩愛,不想,老公有錢后,拋棄了她倆,愛上了一個年輕的女人。從此,她瘋了。她隔幾天就帶一點東西來給她女兒。有一天,凌晨3點,她就來了,手里捏了兩個茶葉蛋……我擔心不安全,不敢放她進來。” 不知為什么,我可憐起這個女人,走到校門問:“你找誰?”她的眼睛燃起小小的火苗,聲音也因為激動有點發抖:“我找鄭紅。”我一邊聽她的回答,一邊觀察她。她的回答,讓我確定她不具有危險性。“那我叫學生去把她找過來。”她很高興:“好,你是好老師。”她怎么知道我是老師,我很詫異。 不過,她的這句話,讓我再一次確定了她是安全的。于是,我對身邊的兩個學生說:“你們快去喊鄭紅,她媽媽來了。”過了很久,鄭紅才笑嘻嘻、慢騰騰地走過來。她從門縫里接過媽媽塞給她的面包,轉身就走。“鄭紅,鄭紅。”被她拋在身后的媽媽的喊聲,焦急中帶著哭腔。鄭紅已經和同學手牽手,笑瞇瞇的走上教學樓的樓梯。 我突然很生氣,一下沖過去,一把把她拉了回來:“媽媽等了你那么久,怎么一聲不吭,拿了東西就走,至少要喊下媽媽。“媽媽。”她有點不情愿,但隨即笑兮兮地喊了一句,一副不咸不淡的樣子。“鄭紅,媽媽還有話要給你講。”她看我把她拉了回來,情緒突然很激動:“媽媽好想你。” 門衛叔叔見我站在旁邊,忍不住好心地把門打開。門剛開了一條縫,她就迫不及待地擠了進來,一把摟住鄭紅,“媽媽好想你。”她的聲音哽咽著停在這句話里。我心里突然一揪,眼淚趁機溜了出來。我窘迫地往樓上跑。她突然擋住我的去路:“老師,謝謝你。老師,我這里有一包糖,拿給你吃,我給你拜年。”“不,謝謝!”我揮揮手,難堪地奪路而逃。身后,傳來她的聲音“老師,其他同學欺負鄭紅,你要罰他站黑板!” 等我跑到4摟,穩定了情緒,透過高高的欄桿窺視她。她矮矮的身影,還堅定地站在濃霧里,兩只手仍然緊緊地握著欄桿,目光溫柔地釘在那里。 原來,一個女人,不管正常不正常,對孩子的愛,都無邊無域。 別遺忘了母愛 文/思鎖斜陽 為何我的目光無比堅定而又遙遠?因為它融合著母親的滄桑和希冀;為何我的眼睛常含淚水?因為我愛母親愛得深沉。一邊是赤橙黃綠青藍紫;一邊是柴米油鹽醬醋茶,在這邊界的交限處,讓我們-- 別遺忘了母愛 母親是一道溫馨的風景,鑲嵌在我們生命的旅程中,雖然我們漂泊異鄉,但無論何時何地,一想到母親,傷口便不再疼痛,夢境便不再寒冷,黑夜便不再害怕,柔情便油然而生;一想到母親,我們便不再是一葉孤舟,而是一只有牽掛的風箏--也正因為如此,我們才有了高飛的勇氣和膽識。 母愛,是一片深情的海,常從云蒸霞蔚中突現出來,帶給滿世界一片光明和溫暖。 當我們蹣跚學步時,是誰用期待鼓勵的目光殷切地望著我們說:孩子別哭,站起來,向前走!當我們深夜睡熟踢掉棉被時,是誰在半夜里悄悄為我們掖被角?當我們在生活中有不如意時,是誰總會給我們最堅強的“嘮叨”。母愛,像經緯網一樣,交織在我們生命的每一個角落。 從我們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,就好像在母親那里存儲了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“愛囊”,我們不停地向母親哭泣、索取、埋怨甚至傷害,可是誰又真正懂得母親,在乎過母親,知道她的歡樂與憂傷,她的寂寞與需要?在寒夜里,她是否曾感到過憂郁?在節日里,她是否那么想吃上一頓兒女們親手做的飯菜?自小在她膝下承歡的我們,一個個長大了、離開了,她是否也曾有過無法言喻的心痛和落寞?母親經歷著所有血濃于水的悲歡離合。 母愛,彎彎曲曲,延伸在我們腳下,別為了“很忙”的借口而忘記母親在水一方。讓母親經常收回牽引風箏的線,引領我們回家,依偎在她身邊,哪怕為她笑一聲,坐下來聽一下她的訴說…… 母親,是一生的感動。也許有一天當我們忽然老去,才會發現,是母親始終不渝地守護了我們一生。讓我們還來得及擁住母親肩頭的這一刻,真誠地對她說:母親,我愛你!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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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為什么不如別人,全輸在這個字 等將來…… 等不忙…… 等下次…… 等有時間…… 等有條件…… 等有錢了…… 等來等去…… 等沒了緣分…… 等沒了青春…… 等沒了健康…… 等沒了機會…… 等沒了選擇…… 等沒了美麗…… 誰也無法預知未來,很多事情可能會一等就等成了永遠! …… 想要做的事就趕緊去做,不要給自己留下太多的遺憾! 事業如此,愛情如此,親情亦如此! 生活一直在告訴我們,學會等與忍 等,就是錯過 人生十忌,萬事蹉跎莫等待分頁:123
韓少功:風吹嗩吶聲 一 當時,我在隊長家里開鋪,聽見窗外有一串不成調的嗩吶聲,轉而又變成“嗷嗷嗷”的吼叫。聲音悶,像喉管被掐住,有點喊不出來。我探頭一看,見地坪里有個中年漢子,腰間插一支嗩吶,手里摟著兩小捆濕甸甸的生樹丫,正在同兩個拿柴刀的小孩爭吵。他那聲音,那手勢,那急得跺腳的樣子,說明他顯然是個啞巴。 小孩不怕他,指他的鼻子:“假積極!假積極!又沒砍你家的!” 他笑了一下,想擺脫對方,發現被孩子拖住了他的衣擺,便沉下臉做出要打人的樣。小孩被嚇跑了,一邊仍嚷著“假積極,死聾子!”“聾子聾,我是你的老外公。聾子聾,我是你的老祖宗……”他沒反應,得意洋洋把樹丫拖到豬場去了。這是干什么呢?也許,他是看山員?怕隊上失去那幾枝樹丫? 但聾子能夠看山嗎?而且剛才是他吹嗩吶嗎? 他看見我,走上前來,咧開嘴嘿嘿地笑了。從他頭上黑白夾雜的麻色頭發來看,老年與少年交織,大概三十來歲的模樣。他肩頭開花褲打結,蒜球形的鼻子有點翹,口腔向前面嚴重突出,笑起來臉上浮現出一派天真。像有些農民一樣,勞累使他的肢體有點變形。如果沒有衣服和那雙淺口套鞋,你完全可以把他想象成一只大猩猩。 他沖我嗷嗷叫了兩聲,做了一串令人眼花的動作:指指他自己又指指我,雙手轉動方向盤,指指手腕,手劃一圓圈,豎起大拇指,又笑了笑。 見我不懂,他急了,又把動作做了一遍,瞪大眼睛,像是問:還不懂嗎? 正為難,幸好隊長抱著一捆鋪草來了。“袁同志,不曉得他的洋文吧?他是說,他曉得你是坐汽車來的,是縣里的干部,姓袁,是個好角色。” 原來如此--手腕上表示手表,手表又表示干部,畫圓圈則表示袁(圓)姓……這種特殊語言引我笑了。 啞巴也笑了,顯出一種寬慰和高興。 隊長又介紹:“他叫德琪,小時候害病成了個啞巴,娘老子又死得早。不過,你莫看他樣子蠢,還蠻有靈氣,曉得的天文地理多著哩。”說完,對著啞巴伸出小指頭,問:“喂,哪個是奸臣?” 啞巴的五官縮到一堆,極端鄙視地伸出四個指頭--嗬,“四人幫”! 我更覺得有意思,哈哈大笑。 德琪大概覺得展示了自己的成績,心里特別舒暢,像喝醉了酒,臉上泛起一陣紅潤。他背著手大搖大擺走進我的房里,視察了一陣,比方指指窗子,要隊長幫我把窗紙糊嚴實,又指指油燈罩,要隊長把破燈罩換成一個好的。最后做了一些切肉和搓丸子的動作,意思是要我過節的時候到他家去吃肉和糯米團。 “談”興未盡,他接下來指指上屋場方向,豎起三個指頭--指上屋場的三老倌;捏了捏自己的鼻子,做打牛狀--意思是三老倌把牛打得太狠;晃晃小指頭--表示不好。 隊長作了翻譯,我自然表示重視他反映的情況。他這才心滿意足,拍拍我的肩膀,背著手高高興興而去。 我們就這樣相識了。春風秋月,地北天南,當時間長河流過了九曲十八彎,他至今還留在我記憶的沙灘上--盡管我現在已遠離那個山谷,坐在明亮的窗前,面對一疊空白的稿紙發呆。 二 還是從頭講起吧。 啞巴是村里的一個好社員--那里人都這樣說。他聽不見廣播盒子響,但每天起得最早,實在等得無聊了,就去敲隊長的窗戶,催隊長給他派工。他身有殘疾,是唯一有權不參加任何會議的人,但不管開社員會還是干部會,不管有好多人溜會,他卻是積極的到會者,看看這個,看看那個,不知是想湊湊熱鬧,還是羨慕那一張張嘴和一只只耳。吊壺水開了,他吹掉壺蓋上稀稀一層柴火灰,自覺地來給大家篩茶。看見有人抽出紙煙,他急忙用火鉗夾一塊燃炭,給人家點火。 有些人覺得他頭腦簡單,好支派,常把一些重活推給他,犁滂田啦,進榨房啦,燒馬蜂窩啦,總是把他使在前面。東家要蓋屋了,西家要出喪了,代銷點要進貨了,還有大隊學堂要洗井了,人們都會記起他。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吃虧不吃虧,只要手腳閑,隨喊隨到,一做就滿身汗。做完了,有飯就扒幾碗,沒飯就拍拍手回家。下一次你叫他,他還會來。知道他有個喜歡獎狀的嗜好,有些人請他時還會比劃出獎狀的樣子:“聾子,有獎狀,你去吧?” 他一見這種比劃就笑,就眼睛發亮,馬上跟你走。即使你給他的獎狀沒有蓋公章,或者那不過是你兒子的“三好學生”獎狀,上面僅僅改了個名字。 他收藏了很多獎狀,從縣政府發的一直到上屋場三老倌發的,甚至有一張根本不是他的--得獎者是辦高級社那年來的一位干部,是啞巴經常為之得意的一個老朋友。他與啞巴同睡一床,出錢治好過啞巴母親的病,請人給啞巴做過一雙棉鞋。那一年豐收了,啞巴有了吃不完的糯米粑粑,還有錢買票第一次坐上了汽車,隨那位干部到縣城做客。在縣城里,他什么也不想要,什么也不想看,獨獨愛上了主人家里一張大獎狀,目光一落上去就拔不出來。主人沒辦法,只好割愛,把獎狀轉贈給他。 現在,他獎狀成了堆,珍貴的褒獎和廉價的欺騙混在一起。一碰到新交結的朋友,尤其是碰到新來的辦點干部,他就會笑嘻嘻地把那一大捆拿出來,一張張鋪給你看,想讓你每張都看到。旁人發出笑聲時,他也只是笑笑,并不知道旁人在笑什么。 總之,他是這樣一個公共的人,一個社會所有的人。敬重他的人不多,需要他的人卻很多,需要他的汗水,也需要他帶給大家的笑。 三 他與大哥德成住在一起。 好幾次,啞巴幫人家做事,德成趕來一把拖住他就走,還破口大罵主家:“你們這些沒天良的,把一個啞巴當蠢崽盤,心里也安穩?不怕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呵?”哪個要是抓著啞巴取笑太過分,被德成碰到了,也免不了挨一場惡咒:“你們這些短命鬼,絕代根,穿心爛的爛冬瓜,以后要不得好死!” 吳德成大臉盤,腰圓膀壯像筒樹,眼珠一轉就計上心頭,用當地話來說,是個“百能里手”。他從小就跟著叔叔開屠坊,販牛,燒窯,腳路寬見識廣,兩只手都可以打算盤,因此把家里盤得十分殷實,總是紙煙不斷,豬油不斷,芝麻豆子茶不斷,做起一棟兩包頭九大間的瓦屋,玻璃窗子亮晃晃,隊上人說像半條街。走到他的大屋前,人們都會感到一種財富的威嚴。 放在前些年,這種人當然是“資本主義絆腳石”。大隊沒收過他的豬婆和一窯磚,拆過他的幾間屋,還逼他成天下水田聞牛屎臭,氣得他直罵無名娘。好在他負擔不重,加上有啞巴弟弟舍得下力,他不至于餓肚皮,作為矮子中的高子,娶媳婦還能挑金選玉。 嫂子來得比較晚,名叫二香--至于姓,像這里的媳婦們一樣,那是無關緊要的,似乎從來無人打聽。接親那天,好多人來看,里外三層,風都吹不進。人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,議論新媳婦的嫁妝,議論新娘子那臉,那腳,那手,那衣角布邊,那叫人羨慕的雪膚花貌。人們覺得村里的這一天特別明亮。 德琪似乎比哥哥更高興,成天笑著,忙碌著,又是殺豬又是洗菜,又是搬桌子又是擦椅子,稍有停歇就吹響嗩吶。 “鬧茶”開始了--這是一種殘存的鄉俗,帶著遠古的痕跡。膽大的一聲喊,男客們就開始起哄,不但對敬茶的新郎可以百般刁難,還可以把新郎轟出門去,然后對新娘來點放肆和親熱。據說一輪茶惡鬧下來,有的新娘不論如何事先充分準備,緊緊實實裹上三層棉襖,事后還是發現全身青一塊紫一塊的。 要命的是,這種胡來意味著歡迎和喜氣,主家萬萬不可見怪,否則就是壞了規矩和冒犯客人。二香當然知道這一點,一見幾個后生子開始擠眉弄眼,一聽有人浪浪地喊鬧茶,臉就刷的一下變得慘白。但她完全無能為力,眼看著自己任人擺布,被一個漢子抱在腿上,在一片歡呼聲中又被拋向對面另一個后生,扎進不知是誰的懷里。 啞巴沒有聽見新嫂子的尖叫,但男人們的放浪神色使他眼里透出迷惑和不安,繼而透出惱怒。他沖上前去,把東偏西倒的新娘一把抓住,拉到了自己身后。 “聾子,你發癲呵?” “你也來鬧茶?嘻嘻……” “你莫擋路,站開站開……” 嗷--他大吼一聲,毫不退縮,像一頭兩眼發紅躍躍欲斗的牛。 客人這才明白他的意思。有一個后生頗不甘心,要把這個障礙清除出門,沒料到他翻臉不認人,迎面就是一拳,把后生打翻在婚床旁,牙齒都碰出了血。“你今天吃了生狗屎吧?”那后生大罵。 事情鬧到這一步,沒什么意思了。盡管有新娘子出來賠禮,找毛巾給傷者擦血,大家已興致索然,只好另外找找樂趣,比方喝喝酒,吃點花生和紅薯片,講講什么笑話。有人放出一個哈欠,開始找自己的小把戲和燈籠,準備起身回家。 他們走出大門時還在抱怨: “碰鬼呵,今天就是死聾子來插了一杠子。” “把他嫂子當糖捏的吧,碰都不讓人碰。” “嘻嘻,又不是他自己的堂客,他心疼什么?” “他還有堂客?有豬婆吧?天老爺寫姻緣冊,只怕沒工夫想起他!” …… 人們這樣說啞巴,他當然沒聽到。他這一輩子恐怕與女人無緣,大概也會是事實。他似乎對此沒有什么苦惱。每當別人收親嫁女,他總是臉上放出紅光,換上一件新衣,好像也成了準新郎,在人群里鉆來竄去,一高興就嗚啦嗚啦大吹嗩吶。 客終于散盡了,二香軟軟無力,倚著墻長長松了口氣,目光投向正在門外掃地的啞巴。“今天多虧了你弟……”她對德成說。 “唔……”德成沒注意聽,正清點著剛收下的禮錢。 四 新嫂嫂過門不久就下地干活。這一天洗過碗,她同兩個鄰家媳婦結伴,準備到坳背沖去尋點豬食,挎著籃一步走出堂屋門,一個媳婦突然捅了她一下。 “做什么?” “你看,你快看。” “看什么呀?”二香其實已經看到了。 “你看聾子--” “怎么啦?” “你裝傻呵?你看他在做什么!” 順著手看去,德琪在階基那邊對著竹篙上曬的衣服發呆。那是二香一件大襟布衫,起著淡紅色的杏花點子,色彩鮮艷,明麗奪目,顯現出一個女人的身體曲線。真要死!那呆子早不摸,遲不摸,居然在這一刻伸出手來,小心翼翼去觸摸那花布衫上的胸口部位,接下來是腰身部位……咯咯咯--鄰家媳婦大笑起來,差一點笑翻。 二香沒法再裝眼瞎了,臉一紅,咬出一句“死聾子”,快步趕過去,把啞巴的手一把打下來。“使牛去,使牛去!使牛,懂不懂?這樣大的人,還死不明白!” 啞巴一見嫂子,又見在場還有別的女人,鬧了個大紅臉,不自然地搓著手,臉上裂開幾道深深的肉紋,不像笑也不像哭。 “快--”嫂嫂威嚴地揮揮手,然后把一篙衣收進了自己的住房。 看見啞巴抄著牛鞭慌慌地逃竄,兩個鄰家媳婦又一次暴笑,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喲哎喲。“香嫂子,哪個要你長得這樣乖致呢?”“活該你費衣服!還不是被人摸溶的?”“你要小心呵,小心呵。你喝過水的茶杯,說不定有人去親。你坐過的凳子,說不定有人去蹭……咯咯咯,哎喲哎喲!” 兩個婆娘還是笑得東一撞,西一竄。 二香給她們一人來一拳:“撕了你們的臭嘴。快走!” 這天上午,二香早早趕回家,到啞巴的房里仔細檢查。果然,幾天前她不翼而飛的一條花手帕,還有更早以前她怎么也找不到的一只襪子,眼下都出現在啞巴的枕下,揉成了一團。她隱約知道了什么,嚇得臉色發白,呆呆地不知坐了多久。直到啞巴的嗷嗷聲出現在地坪里,她才全身哆嗦地跑進廚房,一進去就不再出來,更不敢再看啞巴一眼。 啞巴也像做了虧心事,以后好多天里都不敢看她。他成天埋頭干活,鍘薯藤,挑井水,打草鞋,補箢箕,把木柴劈得一堆一堆成了山。 精明的德成不知道家里發生過什么事。他獎給弟弟一根煙后說:“嗯?聾子這幾天還算勤快。” 二香沒說話,給丈夫的鞋縫上了最后一針。 五 隨著德成的罵聲增多,鄉下日子是越過越緊巴了。秋收以后,人們用土車吱吱呀呀地把稻谷運往國家倉庫,換回一張征糧工作獎狀,引得小把戲們搶著看,但好些村寨都留下了一聲聲長吁短嘆。 隊上實現工分制。一人勞動一天,大概可得十分工,年終時隊上再按總工分核算分配。因為分值太低,扣除糧油之后,隊上現金所剩無幾,于是欠錢戶苦著一張臉,進錢戶也高興不到哪里去--他們知道要進錢就得靠欠錢戶還錢。德成當然是進錢戶,但決算張榜幾個月了,還沒真正進過一個錢,等于拿了一堆白水工分。他找到小隊和大隊的干部強烈抗議,要求干部對欠錢戶出狠招,說不拆掉幾間屋,不給點厲害,老糠里能出油么? 干部們都抽過他的紙煙,再說分配不兌現也說不過去,于是決定一捉豬二拆屋,如果不能在春耕前發票子,至少也可以給進錢戶一些煙磚和木料吧。 德成這才氣順了一些,回到村里到處轉游,看哪堵墻的煙磚質地好,看哪些陳年土磚可以肥田,看哪根檁子生了蛀蟲……直看得欠錢戶們心里發毛。這天一大早,他給啞巴一擔大箢箕。啞巴以為要去挑牛糞,興沖沖地跟著哥哥走,直走到三老倌家門前才知是另一回事。他平時見三老倌打牛下手狠,找干部告狀最積極,不知被三老倌罵過多少次。眼下見三老倌坐在地上老淚縱橫,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,放下擔子前去拉扯。 三老倌一頭朝墻上撞去,幸虧被旁人一把攔住,才沒撞出個頭破血流。圍觀人群出現了一陣騷動。 啞巴不明白人們在議論什么,但他看見有人搭起了樓梯,看見有人爬上了三老倌的屋頂,還看見大隊書記在現場指揮,終于明白了什么。“呵咦!呵咦--”他攔在樓梯前,一個勁地搖手。 書記撥開他,指揮人們繼續上屋。 他兩只牛眼睜得老大,跑到三老倌面前嗷嗷叫,意思是要他去阻擋,見對方只顧哭嚎,便急忙跑回來一腳踢倒了樓梯。 “聾子你知道個屁呵。”大隊書記同他說不清,用再多的手勢也說不清欠錢戶與進錢戶的關系,說不清隊上如何窮到要拆屋的原因。何況眼下不論人們說什么,都是對牛彈琴。只要有人靠近樓梯,只要有人要上屋,啞巴都會惡狠狠地伸出一個小指頭,朝前一點一點的,點出憤怒和蔑視。 很多人來得不大情愿,看見終于有人頂上了,也樂得順水推舟,或陰或陽地敲起了邊鼓:我看也是莫拆算了。是呵是呵,春不出谷,冬不拆屋,手莫下狠了呵。沒聽老班子說么?積一分德,勝燒十年香呢……他們這樣說著,說得德成有點著急,冷笑一聲:“不拆也要得。哪個想把事做絕呢?只要干部口袋里摳得出票子來,我來蓋屋都愿意。我吃人飯,下牛力,做一年,幾張血汗票子是要的。” “是啰是啰,我是等錢用,初五要砍肉接木匠……”有人接應他。 人多口雜,明顯分成了兩派,拖成了一個僵局。書記有點面子上掛不住,拿出哨子猛吹一聲,“鬧什么鬧?你們是書記還是我是書記?聽好了:今天三老倌同意是拆,他不同意也是拆。你們哪個不想動手,就替三老倌交錢!” 隊長不敢違令,上前拍拍啞巴的肩,指指書記,又指指手腕--意思是此事非同小可,是戴手表的干部有命令哩。 啞巴指指手腕,不大相信的樣子。 隊長再次指了指手腕。 啞巴怔住了,臉一直紅到脖子,絕望地咕噥兩聲,腳一跺,走了。 “喂,喂,豬樣的家伙,”德成臉上有了豬肝色,追上去大喊,“你到哪里去?這么多磚要老子一個人挑么?” 啞巴橫了他一眼,還是氣呼呼地走出地坪,他不知從哪里冒出臭脾氣,把兩只箢箕狠狠摔出去,一只落到水溝里,另一只落在秧田里。扁擔也被他摔出去了,投槍一般射向茅草叢。這一天,他什么也不干,一反常態地回到家里蒙頭大睡,連二香來問話也不答理。 中午,德成氣咻咻地回家,闖進他的房間,掀開蚊帳門,猛揭被子:“攤你娘的尸,下午跟老子擔磚去!” 啞巴跳起來橫他一眼,坐到另一頭,擺弄自己的嗩吶。 “聽見沒有?”德成一把奪過嗩吶,“擔磚,擔磚!”又做了挑擔的動作。 啞巴翻了個白眼,拉過藍印花被子又蒙住了頭。 “好,你有萬貫家財?你吃國家糧當了干部?你舞著擂槌上天了是吧?好,你狠,你能,你莫想吃老子的飯!” 德成這些天的火氣特別大。 六 直到天色漸暗,啞巴還空著肚子。這是第幾次被哥哥奪了飯碗呢?記不清了。以前啞巴給別人幫忙回來,只要做得過于賣力,就總是要被哥哥責罵和奪飯碗。那時的啞巴就到山上去,煨一窩板栗,或到地里摘一個菜瓜。 可現在那些東西也沒有了。他提著嗩吶,無精打采地在村里游轉。他想到隊長家里去看看,說不定可以混來一口兩口?但他遠遠瞄了一眼,見隊長家的婆娘在塘邊刮鼎鍋--把他最后一點希望刮沒了。他看得出那一家的口糧也很緊。 他只得想想豬場里喂豬的紅薯。經過他的偵察,喂豬的大嫂已回家去吃飯,豬場大門的一把舊鎖也只防得君子。他一擰,讓鎖歪了脖子,走進門去在潲筐里翻了翻,果然找到幾條紅薯,袖口三揩兩抹,紅薯已經入了嘴。 “假積極,偷紅薯!假積極,偷紅薯……” 幾個也是為紅薯而來的小把戲發現了他,一齊拍手大叫,及時展開了報復。 啞巴慌手慌腳,吞得更快。 “抓住這個賊老倌,到干部那里去!” “他還想得獎狀?要他去打鑼,去戴高帽子。” “這是我們看見的。老師要表揚我們,要給我們插紅旗。” 啞巴知道這些小家伙不懷好意,忙擺出笑臉以示和解:“呵呵?” 孩子們更加得意:“不行,快走快走!”“老實點!”“讓他吊塊牌子,像萬玉一樣。”孩子們指的是一個地主分子,以前總是戴著牌子上臺挨斗。 幾只手把啞巴七拉八扯,押出了豬場,直往隊部而去。啞巴知道這不是好事,忙做出一串手勢--莫拖莫拖,我給你們打個鳥籠子,抓斑鳩,好不好? “不要不要!” 又是一串手勢--我給你們做個篾簍子,套泥鰍,好不好? “不要不要!” 還是手勢--那,我來吹嗩吶…… 小把戲們這下動心了:“吹吧吹吧,要吹好聽的。” 啞巴抽出了嗩吶,隨著肚皮一鼓,腮幫鼓成兩個半球,口水開始從嘴邊溢出,然后又從喇叭口流出。他似乎還有微弱的辨音力,還能憑手指感受到旋律,感受到他聾啞以前的聲音記憶。他當然吹得有點亂,聲音像雞鳴,像鴨喧,像狗在跳躍,像牛在嬉耍,像豐收的鑼鼓。一串串音符在爭吵,在沖撞,在扭打,你咬著我,我咬著你,流出了鮮血。 小把戲們基本表示滿意,只是其中一個年齡最大的還想惡作劇:“不行,這個不好聽,小指頭,小指頭。你要用鼻子吹,用鼻子,鼻子。明白嗎?” 啞巴生氣地搖搖頭。 “你用鼻子吹,用鼻子吹!”孩子們鬧起來了。有的爬到他頭上,有的扯住他的衣,有的抱住他的腿,還搶奪他手中的嗩吶……直到二香出現才一哄而散。他們看見二香急急地趕來,一把抓住啞巴,像抓住一個孩子,拉著就走。 “香嬸嬸,他偷紅薯!” “香嬸嬸,他是個假積極,賊老倌!” “抗拒從嚴!堅決打倒……”孩子們也熟悉了批判會上的語言。 “不要喊,千萬不要喊。”二香驚慌地轉身,摸摸他們的頭,“好伢兒,快落黑了,回家去吧。”說著從衣袋里摸出一把炒蠶豆賄賂他們。 啞巴總算回到自己家里了。幸好大哥不在,讓他免了挨罵。嫂嫂把他安頓在椅子上,首先打來一盆熱水,要他洗手,又拿來一雙鞋子,要他換上,最后才端來飯菜。纖秀的手,陌生的手,端來酸白菜和辣椒,上面還有一個黃油油的荷包蛋。 嗷--啞巴嗚嗚地哭起來。 嫂子沒看他,揉揉眼睛,回到灶腳頭往吊壺下塞柴。 七 啞巴發現哥哥與嫂嫂吵架。哥哥紅著眼,破口罵,踢翻椅子,挽起一只袖口,亮出巴掌不停地抖,大概罵了些什么。 嫂子的嘴也有張有合,似乎也回敬了什么。 哥哥終于下手了,一掌把老婆打得倒在墻角。她半天沒有動彈,好容易有了活氣,好容易才爬起來,但丟下豬菜不管,丟下雞鴨不管,進里屋包起幾件什么衣服,淚流滿面地沖出門去。 他們在吵什么呢?啞巴覺得這件事可能與自己有關。 他心慌,躲在暗角里,好像自己偷了銀偷了金,做了見不得人的歹事。他一拳又一拳捶打自己的腦袋。 鄰居們來了,隊長也來了,圍著德成七嘴八舌。最后,隊長仗著剛才喝了兩口酒,擺出做主的架勢,走到啞巴面前打了一串手語--喂,你明天不要出工了,搭班車到你嫂子娘家去,把嫂子接回來。懂不懂? 啞巴不用聽就懂了,連連點著頭。 他一夜沒有睡好覺,第二天一黑早就穿上藍晃晃的新布衫,穿上每年只穿那么幾次的黃色膠鞋,夾著雨傘跌跌撞撞地出發。他總算把嫂子接回來了,把嫂子送到哥哥面前。但哥哥還是黑著一張臉,只是沒有再動手腳。唉,有什么法子能讓這張臉露出笑容?啞巴暗暗費了好些心計,成天探頭探腦東張西望的。他看見哥哥摸出煙盒,就趕忙遞上火柴。看見哥哥身上有汗,就趕忙搖起了蒲扇。他得在家里多做些事,于是光著上身,擔糞潑菜,上山砍柴,挑水掃地,連雞棚鴨塒也清掃了一遍。墻角里的雞糞掃不干凈,他就跪在地上,用碎瓦片去刮,一點,一點,刮,刮……哥哥同一個干部模樣的人爭辯,鬧得雙方的臉色都不好看。啞巴就在另一間房里拍桌子,踢椅子,敲打桶子,反正鬧出很大的聲響,以示與哥哥同仇敵愾。為了表示更強有力的聲援,他故意在那干部模樣的人面前沖來沖去,最后沖到地坪里,把那人的一輛腳踏車踢翻。要不是哥哥來轟走他,他可能還會在腳踏車上猛踩幾腳。 旁邊有人取笑他:“你真是聾子不怕雷呵?你知道你家里是什么人嗎?” 他豎起一個小指頭,哼了一聲。 “你好大的膽,敢說政府是小指頭?” 啞巴看看對方,噘起嘴,鼓出唾沫,又頂出一個小指頭。 意思是:去你媽的! 不幾天,人們發現那干部模樣的人再不進村了,據說他的腳踏車總是在這里被人扎破胎,或者是鈴蓋不見了。大家不用猜,就知道這事是誰做的。但即算是那位干部,也只是報以苦笑,無法阻止這種判決。 八 門前溪水暖了又寒,濁了又清,田里五谷收了一季又一季,山里人不知不覺在悄悄經歷著一個大變化。首先是副業開放,然后是包工包產,最后是分田分山的責任制……德成很快成了大忙人。如果說他第一次擔著辣椒上自由市場還提心吊膽,那么他不久就有了大顯身手的信心和壯志。朋友們來往不絕,他們結伴到湖北去販茶葉,到廣東去販魚苗,一去好多天。每次回來總帶著得意神情和一堆堆山外的新聞,茶余飯后,滿面紅光,被人們的羨慕和敬畏包圍。 “德成哥”的稱謂,被“德成叔”代替,“你”被“你老人家”代替,雖然他還是他,還是個經常頭痛或者血壓高的大胖子。 他財大氣粗,在屋場里游轉,開始喜歡背著手挺著胸,對有些人愛理不理,講起話來也盛氣逼人:“慶胡子,你那窩豬崽不準賣給別人,我包了!”“三老倌,你也想開口借錢?嘿嘿,你還記得鈔票是方的還是圓的?”……人們在這樣的呵斥下敢怒不敢言,似乎這位昔日的屠夫已經成了山大王,萬萬不可得罪。據說他還準備到鎮上開店,準備買卡車跑運輸,準備辦磚廠開炭窯--他哪一天會不會把縣政府都買下來? 二香也成了女人們關注的目標。在她們看來,二香的八字真是硬,以后還用得著喂豬和鋤草嗎?還用得著織布和做鞋嗎?拉倒吧,她就等著當地主婆,等著當貴妃和皇后娘娘么。穿金戴銀不說,坐轎騎馬不說,還要雇一幫丫環來前后左右地侍候吧。……奇怪的是,二香還是一個人忙里忙外,經常累得汗濕的衣衫緊貼背脊。到她家去看看,欄里七八只豬肉滾滾,屋后一園瓜菜綠油油,階基上干凈得連半根草須也沒有,還有做飯、待客、出工……這樣勤勞賢慧的媳婦真是少見。 她還是很少有笑臉,這一天的晚飯更是吃得提心吊膽。德成剛扒了第一口,臉色就沉下來,飯碗朝二香面前一砸。“這是什么飯?你吃!你吃!” 二香嚇得趕緊嘗了一口,“哦,鍋里可能多了點水。” 丈夫又吃了一口菜,更氣了。“你要我吃爛布巾?” 二香嚇得再嘗了一口,“絲瓜可能是老了點……” “絲瓜?這也叫絲瓜?” “我另外給你做……” “做什么做?做豬潲么?” “你是館子里的口味吃慣了。要不,你就到鎮上去……” “你怕我今天還沒跑夠?你以為我的血壓還不夠高?你看你這個堂客,臠心好黑!” “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 “一頓飯都做不好,你只有去死,去死呵!一個豬婆也要給我長幾斤肉吧?一只雞婆也要給我生幾個蛋吧?你能做什么?你以為我吳家的錢用不完,要請你白吃飯是吧?” 德成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,看看手表,奪過飯碗又吃了兩口,大概吃得火氣冒,筷子一丟,把碗砰的一聲砸到地下,罵了一陣娘,帶上手電筒出門去了。幾只雞跳過來,搶吃散落的飯粒。 二香呆若木偶,好半天才低下身子去,一塊一塊撿起碎瓷片。躲在隔壁房間的啞巴看見,她撿到最后一塊時,一顆淚珠落到了手上。 這天晚上有個附近的村莊唱大戲。山里好久沒唱戲了,好久沒有見過縣里的大班子了,據說這次還是村長親自帶人去硬把人家幾箱行頭搶來的。鑼鼓敲得好歡,燈火照得好亮。戲臺下有賣米花糖的,賣瓜子的,賣炒板栗的,賣甜酒和米粑的。莫說去看戲,就是到那人群中擠一圈,嗅一嗅撲鼻的香味,也是山里人的享受。但啞巴今天沒有去趕熱鬧,悄悄來到廚房里,看著縮在灶腳頭發呆的女人,看著那張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臉。 他給嫂嫂倒了半茶碗水,但嫂嫂沒有接。 他給嫂嫂一條毛巾,但嫂嫂也沒接,只是撩起衣角,擦了擦淚眼。 他們靜靜地守著一堆余火。 遠遠的鼓樂聲隱約飄來。聾子當然沒有聽到,但他接地的兩只腳似乎有所感覺。他取來嗩吶,咬住氣嘴,深深嘆了一口氣,放出一道呼啦啦的長音。這也許是好聽的吧?也許可以替代鄰村的演出吧?也許可以讓嫂嫂開心一點吧?他拿出最高超的手段,一仰一俯地吹起來,時而急促,時而舒緩,時而嘹亮,時而微弱。他仍然吹得有點亂,把歡笑吹得像哭泣,把美麗吹得像丑陋,把傾訴吹成了爭吵,把愛慕吹成了仇恨。只有從他閃閃發亮的眼里才可以看出,他其實在吹著祖先和孩子,吹著古老的山和世代耕耘的土地……呵呵,土地呵,谷米呵,山寨呵,多么好呵多么好。一個個音符像鮮花綻放和星星閃爍,像滿山的楊梅紅透欲滴。 不知為什么,二香臉色發白,慌忙捂住雙耳。 啞巴戛然而止,有點手足無措,大概對自己的無能心懷愧疚。他終于收起了嗩吶,悻悻地提著木桶去潲鍋邊取潲。 “你回來!”嫂嫂好像怕他消失。 他沒有聽到。 嫂嫂沖著他的背影更大聲地喊:“你回來!” 背影仍然沒有聽到,在潲鍋那邊舀出呱嗒呱嗒的聲音,然后提著潲食去了豬欄屋,走入門外的黑暗。 “你這個聾子,你幫不了我,幫不了我呵。我就是說了,你也聽不見呵……”女人忍不住放聲大哭,“我是受苦的命,做牛做馬的命。我前世作了什么孽?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?人家最丑的女子,最窮的人家,也生男生女一個個。我偏偏沒有。我吃過藥,我燒過香。香灰都夠捏成個人了。可我還是沒有。你說我怎么辦,怎么辦呵……你給我說一句。你哪怕就給我一句……” 她哭得氣絕,一聲聲卡在喉頭,好半天沒有放出來。但門外的黑暗里還是沒有回應,只有此起彼伏的豬叫,還有聾子用木勺刮桶的嘩嘩聲。 九 啞巴半夜里大叫一聲,醒了過來,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。他打開電燈,手忙腳亂去嫂嫂那邊看看,發現女人果然呼吸粗重,面色蒼白。 他嗷嗷地叫著,給嫂子加了床被子,又打來一盆熱水,洗去嫂嫂的眼淚。嫂嫂的內衣汗了個透濕,看來得找一套趕緊換上。 看著他笨手笨腳地忙碌,女人卻無力勸阻,只能一手抓住對方的手。啞巴被這只手咬了一口似的,渾身一震,兩膝發抖,有一種全身中毒的僵硬。但他越是想抽手,對方就把他的手抓得越緊,緊到了咬筋鎖骨的程度,好像不光是要勸阻他了。 “你摸摸……我的話。”女人把他的手拉向自己胸口,讓手摸到自己的心跳,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。 啞巴摸到滾燙的體溫,更嚇了一跳,好容易掙脫女人的手,去捶響了鄰居的門,捶響了隊長家的門,捶得滿村都是咚咚咚的震天響。人們來到二香的床頭,都大吃一驚:怎么病成了這個樣?他們找的找郎中,打的打電話,還有人卸下門板作擔架,要把二香直接往衛生院送。在隊長的安排下,啞巴去找德成回來。 啞巴用手電筒尋找田埂上的摩托車胎痕跡,一旦沒發現痕跡,就使勁縮縮鼻子,狗一樣尋找汽油的味道,尋找哥哥的發油味、煙垢味以及特有的汗氣。還真靠了這只狗鼻子,他走過小橋,穿過竹林,繞過墳地,一舉把德成找到了。這是鄰村一個小寡婦的家,門口停著德成的摩托車,窗子里冒出笑鬧。啞巴從門縫往里一瞄,果然看見了德成那肥大的腦袋,還看見桌邊另外三四個男女,桌上的紙牌,酒杯與剩菜,煙盒與散鈔……他推門進去拍德成的肩,指指屋外,比劃出長頭發,做出病痛纏身的神態。 德成白了他一眼,吐掉一個煙頭:“你來做什么?去!回去!” 嗷嗷嗷--啞巴急得直跺腳。 “死聾子,起什么鬼飆?” 有一個男人看出了啞巴的意思。“德成,他是說你堂客病了吧?莫打了,跟他去吧。只怕你還要去醫院呢。” 德成大為不快,“媽媽的,人倒霉鬼就上門。好好好,我就回去。”說著又拍出一張牌,笑著大叫:“調主!這回你們的酒罰定了哈哈哈……” “德成……”女主家也注意到啞巴的神色。 “打吧打吧,打完這一輪。”德成滿不在乎地揮揮手,“她那是老毛病,死不了的。” 話未落音,他突然整個身子沉了下去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說時遲,那時快,啞巴不但抽走了德成的椅子,而且提起桌面一掀,把紙牌酒盅什么的掀得四處飛濺,嚇得女主人尖聲大叫。人影晃動之際,電燈泡搖來晃去。 德成爬起來,惱羞成怒就是一拳。 啞巴一動不動。 德成再給他一掌,響亮無比地扇在他臉上。 啞巴既不避讓,也不招架,看來也沒準備還手,只是直愣愣地盯著對方,看對方是否準備出門。 “滾--”德成抹抹頭發,整整衣襟,又在桌邊坐下,“今天見了鬼不成?老子偏不回去!來,洗牌,再來!” 啞巴肯定看懂了對方的口形。他現在開始還手了,嘩啦一聲再次掀翻了桌子,然后隨手抄起一張條凳,鋪天蓋地打將過去,不但把德成打翻在地,還把剛才同情他的男人也掃倒在墻角--完全是打紅了眼,氣昏了頭。“媽媽的你瞎了眼呵?”墻角里的男人委屈地大叫。但啞巴不知道他叫什么,嗷嗷聲中又一凳子撲向窗臺,把鏡子和暖水壺也當成妖怪,拍了個稀里嘩啦。要不是有人攔腰抱住他,女主人也可能在他面前見血。 他是一座爆發的火山,完全沒法控制。他甩開一個個攔阻者,發現手里的條凳斷了,便丟了條凳,一眼看準靠墻的土車,搶上前去,嘩啦一聲,把整個土車提起來,舉起來,舉過了頭頂,力拔山兮氣蓋世,眼看就要把磚墻瓦蓋統統掃蕩。 所有在場的人一齊驚呼著四散。 他找不到目標,只得停下來,嘴唇在輕輕抖動。 “好,你瘋了,你瘋了,你竟敢打老子,你找死……你這個黃眼畜生!”德成抹著臉上的血,慌慌地閃到大門外去了。 門外有狗吠。 十 德成與啞巴終于分家了,啞巴只分到一張床,一擔腳箱,幾件農具。隊上人都說德成太厲害,德成就憤憤然地算了筆細賬:關于啞巴在他家里的吃穿用,關于啞巴的吃里扒外,關于這次打傷人的醫藥費,關于當年他給啞巴治耳朵的錢……最后還搭了句:“要說我揩了他的油?那好,現在讓他單打鼓獨劃船,發大財去呵!” 隊上也不太好管這樁兄弟官司。 啞巴沒有地方棲身,借了一間隊上的公屋。鄉親們給了他一套桌椅,湊齊了鍋盆碗碟,還放了兩丘田的土磚,準備秋后給他做屋。但啞巴的日子還是過得不怎么好,失去了嫂嫂的經常關照,他的衣服顯得有些破舊和邋遢。 二香去看過啞巴幾次,偷偷送去新鞋新衣,還送了糯米、干魚和瓜菜。一旦這些事被丈夫發現,免不了招來他的打罵。有一次德成還站在大門口,拍著大腿放出一通不干不凈的話,引得幾個長舌婦交頭接耳。 二香后來去啞巴那里的次數就少了。公屋門前有口荷花塘。人們看見,二香嫂經常舍近求遠去那水塘邊洗衣,每次都洗得人前來人后走,有點拖延磨蹭的味道。在洗衣女的笑鬧聲中,她跪在石板上,低著頭默不吭聲,把一件淡紅色杏花點子襯衣細細搓揉。清清的水流順著青石板一溜溜回到水塘。水中那個凝神的女子被水花打散了,又聚合攏來。 第二年春天,她知道德成在外面有了女人,終于與他離婚。那天,娘家的弟弟來接她回去,鄰家的女人們心里不好受,來她家送別。她們鼻子酸,手巾濕,偷偷地抹眼淚,一古腦忘記了往日的小恩小怨,恨不得抱頭痛哭永不分離。連小把戲們也像懂事了很多,不再吵鬧,緊張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。 二香的頭發一絲不亂,臉色平靜如水。她向姐妹們鞠過一躬,然后目光在人群中尋找。“德琪呢?” 她說出那個人們不常用的名字,坦然,大方,堅定,還有如釋重負的輕松。 老隊長怔了一下。 “德琪呢?他怎么不來送我?”她提高聲調。 老隊長慌忙朝四周打望,幫著她尋找。 二香整整衣角,理理頭發,朝隊上的公屋走去。她今天穿著那件淡紅色杏花點子的襯衣,雖然已經褪色,雖然已經打了補丁,但還是潔凈如昨,散發著清泉和陽光的氣息。人們看著這一把閃爍的杏花過了溝,上了坡,穿過禾坪,走近那個窗口。 公屋里沒有啞巴的人影,只有他的蓑衣和膠鞋,還有他的油燈和火柴,以及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一堆空瓶子。 隊長趕緊幫著找,對著上邊壟里大喊:“你們看見德琪沒有?……” 周圍的人都幫著喊: “德琪……” “德琪……” 山山嶺嶺發出陣陣回聲。 還是沒有人影。二香臉上露出一絲失望。她走到隊長面前,“有幾樣事,想拜托你老人家。我走了,請隊上多多照看德琪。他鼻子容易出血,到三伏天,請你們莫讓他曬得太厲害。他喜歡吃粑粑,分谷的時候,請你們多給分幾斤糯谷。他那件襖子已經不能穿了,我早就要給他做新的,沒來得及,今年入秋分了棉花,請你們記得給他請個裁縫……” “好的,好的……”隊長慌忙點頭。 “他下田干活的時候,喜歡喝生水,你們莫讓他喝。他熱天貪涼,晚上喜歡在禾坪里睡通宵,你們莫讓他睡。” “好的……”隊長聲音哽塞了。 “他好管閑事,容易得罪人,其實他是豆腐心,糍粑心,是為隊上好,為大家好。你們一定要寬待他,莫怪他……” 幾位婦女發出抽泣,已經哭成了一片。 二香倒出奇地鎮靜和硬朗,抹抹頭發又提到德成:“……我不恨他,總歸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吧。等他新人進了門,請你們多勸勸他,還是把弟弟接回去。有個嫂嫂持家,日子會好過一些。” 孩子們圍抱著二香,拉扯著她的衣袖:香嬸嬸,你不要走。你走了,我們會想你的。香嬸嬸你為什么要走?香嬸嬸,你還會來看我們嗎?……她蹲下去摸著孩子的臉,“會來的,我會來的。你們在這里要聽大人的話,好好地讀書,好么?你們不要再氣德琪叔叔了,好么?” “我們再不了!再也不了!你相信我!” “我們摘楊梅給他!” “我們抓螃蟹給他玩!” “我們給他看連環圖……” 二香說不出話,失神地抱住孩子們,淚水一涌而出。這淚水不光是感激,還有傷別和依戀。她不知該用什么來感激這些泥猴式的孩子,感激他們神圣的諾言。 她終于還是走了。 她隨著挑擔的弟弟,沿著清涼的石板路向山口走去。漸漸地,黑影變小了,變小了,成了一個黑點。但到山口的盡頭,黑點停住,凝固了很久很久。不知是看不見她在走動,還是她停下來朝這邊打望……黑點也終于沒有了,天地恢復了原來的模樣,綠色的群山深淺相疊。 十一 話要說回來,我對啞巴并不很熟悉,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寫進文章的必要。這個世界有這么多人,每個人活上幾十年,在漫長歲月里只是倏忽一閃。我們能記下多少人?我們又為什么要記下這些人? 何況我們分隔在不同的生活里。 再次進山的時候,我打聽德琪,沒想到一聽到這個名字,人們的臉上便掠過陰云。據說有一次在水利工地上,他一失腳,連人帶車翻下壩,車上是幾百斤重的麻石……當時已有人發現了險情,已向他發出了大聲警告,但他是個聾子,耳朵不管用。 現在,人們不再經常談到他了,只是在犁滂田的時候,在進榨房的時候,在蓋屋或者洗井的時候,才覺得村里少了點什么,才會提到一個日漸陌生的名字。“唉,一個好人。”“做了好事在那里,閻王老爺記得的。”--他們會留下這樣一些嘆息,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無暇他顧的忙碌,回到生活中的柴米油鹽。 人們倒常常談起德成,因為他生意越做越大,即便參與走私遭到政府罰款,但還是把膠鞋換成了皮鞋,把摩托換成了二手小汽車。這一天剛好是他新的莊園落成,也是他第三個兒子滿周歲的日子。按照鄉俗,村里人應該去送禮,還應該湊錢請個戲班子,給他賀一臺戲。但直到臨近午時,村里除了響起零星鞭炮,還一直沒有多少動靜。德成感覺到什么,一一上門來邀請鄉親,說他已經準備了幾十桌,說他愿意支付賀戲的錢,說他已經與戲班子聯系了……大家只需要帶一張嘴巴去。 他很高興我在這里,遞上一根過濾嘴煙,又打燃液化氣打火機,“嘿嘿,你真是稀客,一定要賞光,來我家吃餐便飯……” 我吸燃煙,但推托時間不湊巧,今天剛好有急事。 又有了嗩吶聲。那是幾個小孩剛拿到糖果,心里一高興,找來一支嗩吶玩耍。他們當然吹不成調,吹得有一聲沒一聲的,高一聲低一聲的,像沒頭沒腦的驚呼和慘叫。而且那支我有些眼熟的破嗩吶,已經銅銹斑駁。 嗩吶,嗩吶,我又在記憶的沙灘上徘徊。那是昨天還是前天?德琪像個衛士守在我的門口,不準幾個小把戲闖進我的住房,怕他們妨礙我讀書寫字。他走進門,似乎想同我說點什么,見我捧著一本書沒理他,便坐在一邊守著。不知什么時候,他實在撐不住了,失望地離去,臨走前捅捅我,做了些切肉片搓丸子的動作,意思還是不言自明--他希望我過節時去他家做客,我一定得記住。 他是想同我多做些手勢的,是愛與外來人交朋友的,我知道。我本來也應該同他多打打手勢,哪怕打打音樂節拍或者做一套廣播操--那也許能給他解除一點寂寞,讓他臉上多一些笑容。 我終究沒有那樣做(www.lz13.cn)。是因為忙?是沒什么可談?還是有點厭倦啞巴過分的殷勤?我現在已經不能那樣做了。他化入青山,似乎與我無關,再也不會來攪擾我。 再也不會。 又起山風了,落霧罩了,榨房遠遠送來撞榨的聲音,還有山沖里零零星星的狗吠。門前有一處石堰流水嘩嘩,總是這樣。我越過空明月色又想起了遠方。那是在哪里呢?那也是在這個星球上么?霓虹燈下馳過閃亮的轎車,寬闊跑道上騰起巨大的飛機,林立的群樓下涌動著摩肩接踵的人海,到處是人和人……我要好好地生活。 1981年9月 ◇ 最初發表于1981年《人民文學》雜志,后收入小說集《飛過藍天》等,已譯為英文、法文,并改編為電影,由瀟湘電影制片廠1983年拍攝出品。 韓少功作品_韓少功散文集 韓少功:月下槳聲 韓少功:遙遠的自然分頁:1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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